中山市南朗街道濠涌村有一個特殊的烈士之家,男主人姓陳,女主人姓梁,兒孫卻姓嚴,跟了烈士嚴慶瑤的姓。追溯這個烈士之家的姓氏源流,卻追出四代人69年接力守護大革命時期烈士墓的感人故事。
4月26日,記者跟隨陳岳江、梁綺芬夫妻和家人走進位于廣州市?越秀區中山四路42號的?毛澤東同志主辦農民運動講習所舊址紀念館(以下簡稱“農講所紀念館”),參加“‘小文物 大時代’第三季暨毛澤東同志主辦農民運動講習所100周年倒計時一年”活動,打開了這個革命家庭的精神檔案。

踐諾
在農講所紀念館活動現場,一家人將梁綺芬的父親梁偉民革命時期使用過的一支犀飛利鋼筆捐獻出來,這支鋼筆是嚴慶瑤的長子嚴文楚1936年贈送給梁偉民的,牽出一個家庭兩位廣州農民運動講習所(以下簡稱“農講所”)學員的故事。

嚴慶瑤是農講所第三屆學員,梁偉民是農講所第四屆學員,他倆后來成為翁婿。
嚴慶瑤1925年1月進入農講所學習,學成后返回中山濠涌鄉組織農會,擔任會長,梁偉民以特派員身份參加濠涌鄉農會活動,與嚴慶瑤及其女兒嚴金英相識。1926年8月中旬敵人襲擊濠涌鄉農會,嚴慶瑤掩護戰友撤離時不幸中彈犧牲。梁偉民以特派員身份到濠涌調查嚴慶瑤犧牲的情況時,又見到嚴金英,百感交集。

嚴慶瑤犧牲后,年僅17歲的嚴金英跟隨李華照(又名李華炤,中共中山縣委首任書記)繼續開展革命工作,用的是李華照幫她改的名“嚴劍英”。1927年中山賣蔗埔起義失敗,為躲避抓捕,嚴金英流亡香港,與在香港開展地下工作的梁偉民重逢,后來結為夫妻,香港淪陷后回到梁偉民家鄉順德均安鎮良村生活。
嚴慶瑤育有一女三兒,嚴金英是老大。風雨飄搖的舊時代,嚴慶瑤的三個兒子命運多舛:大兒子嚴文楚1929年隨舅父往特立尼達和多巴哥謀生,1939年去世,留下一個女兒,后來失聯;二兒子嚴文炳十幾歲時在鄰村欖邊看籃球比賽時遭槍擊不治身亡;三兒子嚴文均七八歲時被嚴金英接到香港讀書,不久離奇失蹤。隨著嚴慶瑤留在濠涌的母親和妻子相繼離世,嚴慶瑤家沒有一個人留在家鄉。
1954年,地方修建嚴慶瑤墓并立碑,碑上記載著他的光輝事跡。
烈士墓與順德的家隔著幾十公里,無人守護,梁偉民和嚴金英夫妻萌生了一個念頭,一家人遷居烈士故里,為烈士守墓。1956年,一家人遷到濠涌定居,嚴金英帶著女兒梁綺蓮和梁綺芬生活在濠涌,梁偉民在工作地番禺和中山兩地往返,后來梁綺蓮嫁去韶關。

梁綺芬與鄰村欖邊茶西人陳岳江自由戀愛,陳岳江說婚前并不知道梁綺芬是嚴慶瑤的外孫女。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雙方做了一個決定,陳岳江到烈士家鄉定居生活,繼續為烈士守墓,并讓孩子跟烈士姓,延續烈士血脈。陳岳江的幾位哥哥相繼離世,他成了家里的獨子,但家人知道他的決定后,卻一致贊成。記者問他有沒有想過將子孫改回自己的姓,他笑笑說沒必要。

陳岳江、梁綺芬的兒子嚴偉堂和女兒嚴偉倩記得,讀書時常常因為姓氏與父母不一致引起周圍人的疑問。記者問兄妹倆有沒有想過改回父親的姓,他們給了一個否定的答復,說為家人的這個選擇感到驕傲。
敬仰
2004年,嚴慶瑤烈士遺骸移至中山革命烈士陵園,和大革命時期濠涌烈士嚴平昭、阮敬祥、陳立、嚴容邦、嚴眉光、嚴興昭長眠在一起,原來在濠涌村里的嚴慶瑤烈士墓繼續保留。
于是,每逢清明假期,一家人先到村里的烈士墓祭拜,然后到十多公里外的中山革命烈士陵園祭拜,這是一家人的儀式。

2025年4月5日,天下著細雨,記者跟隨一家人來到濠涌村與華照村交界處的深聚環山山腰烈士墓地,道路有些泥濘,兒女守護在梁綺芬身旁,生怕她跌倒。
烈士墓墓碑上方正中是一顆紅色五角星,墓前文物安全直接責任人公告公示信息牌記載“一般不可移動文物”,顯得莊嚴肅穆。

墓地雜草樹木被清理得干干凈凈,墓碑被精心擦拭過。嚴偉堂說:“每年掃墓,一家人都會提前一周把墓地整理干凈,大家分工合作,鏟草的鏟草,拔草的拔草,(給墓碑)描紅的描紅,中午吃個面包繼續干,一家人一起干也需要忙一整天時間,一天勞動下來,整個人腰酸背痛。”今年,七十多歲的陳岳江看孩子們忙,自愿包下了整理任務,前后花了3天時間。

記者問他們,69年堅持為烈士守墓,靠什么支撐,一家人用不同語言說出了一個共同的心聲:為了心中的敬仰。
嚴偉堂說起9歲那年掃墓的經歷,八十多歲的外婆牽著他的手一同前往,在烈士墓前,外婆突然吩咐女兒和女婿:“我百年之后,一定不要把我送回順德,我要埋在我爸旁邊,好好守護他。”外婆去世后,家人按照她的遺愿,將她安葬在自己選好的位置——烈士墓的左前方。幾年后,家人將梁偉民的骨灰從順德均安良村遷回,與嚴金英合葬。
延續烈士血脈的嚴偉堂和嚴偉倩已經組建自己的家庭,他們有了一個新的約定:不管多忙,不管將來走到哪里,每年清明節,一定要帶上自己的另一半和孩子,回村里掃墓。
嚴偉堂的孩子差不多三歲了,嚴偉堂說:“等孩子再大一點,我們會給他講講家里的紅色故事,就像我小時候家人做的一樣。”
梁綺芬指著烈士墓右前方一座墓說,這里葬著一條養了10多年的家犬,是嚴偉堂當年在中山古鎮工作時撿來的。嚴偉堂說像是冥冥中的一場緣分,那一年在住地遇到這只流浪狗,買了一份牛腩面喂它,流浪狗就不走了,第二天仍守在門口,自己就收養了它。
梁綺芬說起外公嚴慶瑤也有一條愛犬,聽老一輩講,外公犧牲后,愛犬失魂落魄,終日守在書房里不肯出來。因為這段往事,家人面對家犬,經常想起犧牲的親人,也把家犬當家人了。
抉擇
跟僑鄉中山的許多家庭一樣,這個烈士之家也有不少海外親戚,可以幫助他們出外發展。

改革開放之初,定居海外的堂叔公嚴儀年事已高,曾邀請梁綺芬移居海外繼承家產。那時梁綺芬還未婚,“當時我咨詢了移民政策,得知要放棄黨員身份才能辦理移民手續,加上母親已60多歲了,外公的墓地需要人一起打理,我考慮再三,決定留下來。”梁綺芬說起這段往事,似乎有些自責,又有些欣慰。1970年入黨的她,擁有一枚“光榮在黨50年”紀念章。
100多年前,嚴慶瑤毅然放棄家人在美國經營多年的布匹生意,變賣家產回國參加革命,用生命捍衛信仰。
“我外曾祖父的一生,超前、無私、壯烈。”嚴偉堂說,“外曾祖父所處的年代,大多數人足不出村,他已五次出國經商,小有積蓄;當時沒有多少人識字,他卻學習馬列主義成為農講所學員;他用自己的積蓄興辦夜校教農民識字,贈醫施藥;他為了掩護同志撤退,不惜犧牲生命。”
梁綺芬說,當年外公義無反顧回國參加革命,用鮮血和生命詮釋了信仰,這樣的人生抉擇深深影響了家人,成為一家人守墓至今的精神源泉。
嚴偉堂說,小時候經常參加學校組織的祭奠革命英烈活動,跟著同學和老師到過外曾祖父墓地,“我一直為生長在這樣的家庭而自豪。”
4月26日,在農講所紀念館,嚴偉堂在“家國星火”故事沙龍講述先輩故事。

為培養農民運動干部,在中國共產黨倡議下,從1924年7月到1926年9月,廣東革命政權在廣州先后舉辦了六屆農民運動講習所,農講所共培訓了800多名學員。他們奔赴全國各地開辦地方農講所和農訓班,點燃了農民運動的星星之火。
1925年1月,嚴慶瑤作為進步青年被介紹到農講所學習,成為該所第三期學習班的學員。學習期間,他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他當年在農講所用過的木箱,被農講所紀念館收藏。這個木箱見證了他不斷學習、宣傳革命、追求真理的人生旅程。

在農講所紀念館,嚴偉堂指著嚴慶瑤用過的箱子,對兒子嚴子晉說:“這是太爺爺的箱子。”

嚴慶瑤沒有照片留下來,但在家人眼里,他的形象越發清晰可見、可追隨。嚴偉堂說,他和家人會一直堅持守墓。

“像外曾祖父一樣懷著家國情懷的人,在時代洪流中不惜拋頭顱灑熱血,作為后輩的我們,既要銘記他們的英名,更要銘記他們的信仰。”嚴偉堂說。
【采寫/編導】黃凡 廖薇
【圖片】記者 明劍? ?見習記者 張景天?
【視頻攝制】記者 易承樂
【封面設計】陳思理
編輯 譚華健? 二審 朱暉 ? 三審 程明盛